*《雪泥鸿迹》参本文解禁
*双杀手paro,但可能并不十分具有张力
*字数11000+,略长,祝食用愉快
文/百鲤
上
“子由,你要去哪里。”
“出去走走,散散心。”
少年人半扎起过长的头发,换上便装就准备出门,略过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哥哥就准备出门。听到哥哥这毫无起伏的询问,也没多做停留,推门而出,留下的话音被关门声冲淡。
他们是亲兄弟,虽然那些表面上该有的兄弟情谊早就被平静的生活打磨褪色了。就像鹅卵石沉入池底,渐渐结起一层苔藓,淹没在水面细小的风浪以下。
母亲离世的早,哥哥姐姐也未能活的长久,父亲的爱虽然从未缺席却也无法给这硕果仅存两个孩子足够的照顾。生活的处处,大都是他们自己挤在一起取暖。
出于嘴馋和客观需要,当哥哥的苏轼练出来一手好厨艺。弟弟苏辙自幼体弱,却也可以为这个家做些简单的活计。
后来兄弟俩为了就业与求学的方便,在鱼龙混杂的大城市定居了。公寓不算大,但也是个容身之所。他们互不干扰对方的日常课业,即便在公寓里并不具有多少回旋之地。
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细水长流的生活。
苏辙拍上门之后拉下兜帽,将半张脸藏在围巾里,只露着一双眼睛用来看路。他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悄无声息的从居民区离开。
“今年的冬天可真冷。”
冷冽的风吹得眼球发酸,迟钝的痛感蔓延至大脑,苏辙眨了眨眼,舒缓了一下那微妙的不适。
阴云压迫着这个城市,街道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,走起来有些微微打滑。可他不能因为天气原因就拒绝一项委托,尽管这是难得的周末假期。
也许是出于对信誉的追求,也许是为了那么些报酬。他有时会想不起来当初到底是图什么,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就开始这样过得浑浑噩噩了。
做完这个任务,就回去继续窝着吧。
走出那栋大楼的时候,苏辙抬头望了一眼天,依旧是灰蒙蒙的,难以让人活跃起来。
他的任务完成了。
呼出一口气,步伐也轻盈了一些,带着温软犹如小兔子般的气质笑着向路过的保洁阿姨打了个招呼,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慢慢离开了。
也许是因为自身散发的那人畜无害的气息,没有人对这个裹得严严实实进出楼门的单薄少年有过怀疑。
而片刻后楼内则很快乱作一团:老总在下属去提交方案的时候,被发现在扶手椅间断了气。声带已经被遏制,并且是一刀致命的。
下属们去调查楼内监控,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员。周边的监控里也看不出丝毫头绪,尽管此时的凶手实际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。
苏辙买了杯奶茶,捧在手心里取暖,站在街边,好像一个普通的路人。
他是个特工,虽然他从不会以这种身份自我定位。对他来说,这不过是一种需要考量与权衡的别样谋生手段。
因为处事过于“挑剔”,他总是无法接到满意的单子,也从来没有被雇主指定过。游离于组织外围,大有随时就收手的架势。
可他接手的任务从没有出过差错,近乎完美,没有留下任何可循的痕迹。
没人会觉得他很危险的。瘦削的身板,并不是那么方便行动的长发,一双似乎总是蓄着雾气的桃花眼,蜀地孕育出来的温润,这些,都为他行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。
“回来了?”
苏轼解下围裙,摆出几道简单的菜,“刚刚好,来吃午饭吧。”
“嗯。”
摘了围巾和兜帽,洗了手坐到餐桌旁。
吃到一半,苏轼突然开口:
“阿同,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?”
“说什么。”
“……”
“和以前的味道一样。”吃完最后一口,苏辙离开了餐桌,留下神色复杂的苏轼。
他分明看见弟弟的袖口有一块像是溅上去的暗红污渍。
晚上,苏轼把苏辙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,看到那件外套的时候,迟疑了一下,伸手把它又拿了出来,借着光看那处污渍,用指甲轻轻刮了刮。
血,近距离接触时粘上的。
默不作声的将衣服重新放回去,合上洗衣桶的盖子。启动洗衣之后,他站在那狭小的隔间里放空。
真的会是吗?或者说只是巧合?再或者是他自己摔伤了蹭到的?
他有些不相信病弱的弟弟会是那样的一名杀手。
这个家里,有一个人淌这个浑水,就够了。
他也是一名特工。
虽然他们兄弟彼此之间有诸多不同,但有一点是相同的。
没人会觉得他们事实上是个危险的角色。
一个是阳光活跃的青年,一个是温和安静的少年。
看着不过是尘世中最普通的两个孩子。
听着洗衣机一轮又一轮的转动发出的轰鸣,苏轼开始思索以前的事。
也许从很早之前他就该有所察觉的。
有一回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暗处另一名杀手的阻挠,但与其说是阻挠,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种竞争。他能感觉的到,那个暗处的杀手不想伤及他人,但又不想让别人抢走了目标。
巧合的是,他也是这么想的。
数轮的擦边射击让他有些焦躁,目标已经渐渐脱离掌控范围了。那个人也开始不再与他争斗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他重新确定目标位置,沿途追击,可还是差了一步。赶到时目标早已消失,不知道是已经逃走,还是被那个人抢先一步擒拿。
因为目标已经“消失”,组织上也没有为难他。当晚他回到家里,看到弟弟正在摆弄医药箱,听到开门的声音与熟悉的脚步声后没有抬头。
“受伤了?怎么搞的?”
他抓过弟弟受伤的胳膊,手腕处有一道狰狞的擦伤,外翻的皮肉已经微微发黑。
像是烧伤。
“在学校做实验不注意被烧热的铁架台划到了。”
他当时只觉得心疼,却没有在意这个回答的不合理之处。
“家里没什么要能用的药……伤成这样,在学校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?”
他看着弟弟低下了头,不再说话。
“疼吗。”
摇头。
狰狞的伤口已经凝固,被层层叠叠的纱布遮盖,他也无法从弟弟那尚显稚嫩的脸上看出别的什么。
“没事……明天去医院看看就行了,男孩子还能怕伤着吗。”
少年有些不耐烦的抽回手,“我准备睡觉了,你也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。”
说完便离开客厅,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他看着弟弟的背影,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那时苏辙的背影也是很单薄的。
作为训练有素的杀手,他没有对那伤口有丝毫怀疑:一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,并且自己对他有足够的了解;二是因为他看着弟弟长大,知道他自幼多病,身体素质一直不行,孩童玩闹的时候,他向来只在边上坐着看,而不去参与其中。
关于莫名其妙的伤口,以及如此种种其他的事,在过去这么多年里发生的频率可不算小。
细小,不起眼,可又过分贴合他的猜想。
轰鸣声渐渐平息,苏轼恍然回神,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。
其实他不是很清楚他那只小兔子到底经历了什么,也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抉择。只是,他们这个共同的身份,似乎让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。
或者说,他们与真正的生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厚了。
最亲的人互相瞒着的事越来越多。
谁都不是超人,也没有分裂人格并且灵活切换的能力。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,却避免不了一点点细微变化的慢慢积累。身在其中的时候并没有深刻的体会,可若一留空仔细回想——
“你怎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?”
苏辙站在隔间门口看着他,神情中有一丝不解。
“啊……”苏轼摇了摇头,“在想工作的事。这次方案已经改过很多次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给个通过。”
苏辙有一些疑惑,他觉得今天的哥哥不是很对劲。
先是莫名其妙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,再是开始为工作进行不必要的担心……他的工作水准有什么好担心的……难道是要变成社畜了?
他也知道自己和哥哥的交流越来越少,可他的那份副业分离了他在学校里与他人往来与活动的精力,与哥哥“谈心”也多半无从依据。他只能做好功课,抽空锻炼,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合适的任务做准备。
他不想一直都像小时候那样软弱了,他也想,保护重要的人,就像姐姐……如果早一点的话,她大概就不会……
“哥哥。”
“嗯?”
苏轼恍然,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。在此之前,他一直以为是弟弟到了叛逆期,不愿意再用这个称呼,具体的原因他也不知。但他很清楚,这只小兔子虽然话并不算多,可是心思缺复杂的很,他若真的不想喊,也强求不得。
“哥哥……工作的话,也别把自己压的太狠了……以哥哥的能力,一定可以的。”
不能在这么浑浑噩噩的了,我一开始是想帮他驱除那些不利因素的,而不是为了什么报酬名誉才去这么做。
苏辙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。
也许正是因为足够沉静,他在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刻,就开始感受到空气中无名的恶意了。
是庸众对那些尚且干净的人的恶意。
哥哥一直都过于开朗,更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,这样的话,一定会吃亏的。
姐姐出的事,更是让当时刚开始念高中的苏辙渐渐明白了人心诡测。
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,苏辙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“让你担心了吗?抱歉。”
苏轼把依旧消瘦的弟弟带入怀中,拍拍他的后背,“我没事。”
“好阿同,不必太在意啦。”说着把怀抱紧了紧。
唔,身板倒是结实了不少。
以阿同的道德准则,对于那份工作的目标一定会有所选择的,他一直都是只纯净的小兔子。
而他应该还没有发现我的那些作为,就算他选了这条道路,我也仍然可以护着他。
他们在过道上这样相拥了许久,各自想着事情,不再说话,气氛却有所缓和。
即便是沉入水底的鹅卵石,某种意义上也比浮萍强的太多。
至少这足以自我安慰。
中
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。
南方的孩子即使已经在此居住了多年,也未能完全适应今年的反常。
学期的最后一天,在学校结束了冗杂的琐事之后,苏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校门,沿着街道,在没有一丝温度的路灯光下缓慢地走。
少年的身影是一如既往的单薄。
苏辙望着笼罩城市的混沌夜空,这样的天空,兴许是受了城市氛围的影响,显得离人间额外的近——对于各种聒噪的灯光照收不误,进而有了趋于同化的架势,低低的迫近,与这城市融为一体。
他有时候会觉得,待在这样的环境里,就像是被关起来了一样:这一整座城市,是一个普通人一生的牢笼。
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,苏辙掏出手机熟练的打开消息界面,眨了眨被寒风吹的有些酸涩的眼睛,将焦距集中在屏幕上。
“阿同,放学了没?什么时候可以到家?”
“明早来中心大厦一趟,大厅侧门,会有人去迎你。”
苏辙停下脚步,在屏幕上敲敲打打,给那两个人发送了相应的回答。
“阿同?回来啦?”苏轼听到开门的声音,从厨房跑出来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对着弟弟张开怀抱。
苏辙脱掉鞋子,小跑几步扑进哥哥怀里,寒风中冻僵的关节渐渐回温,他把脸埋在哥哥颈间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洗衣液的清香,围裙上在厨房里浸出来的油烟味,加上青年人自身迸发的生命力的气息——是令人安心的、家的气味。
他们之间的气氛在之前那次沟通之后缓和了许多,白天彼此见不到面的时候也会就着遇到的一些事情和彼此分享。用苏轼本人的话来说,苏辙这是变坦率了不少。
“明天就放假了对吧?”苏轼拍拍还在自己肩膀上磨蹭的弟弟的脊背,“这个假期有什么打算吗?”
“刚刚放假就让我考虑这些?”苏辙抬手轻扯了一下哥哥的脸,“可以吃晚饭了吗我好饿。”
“啊, 我去端菜!”苏轼转身冲进厨房。不一会儿,两人便在桌边坐定。
“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一趟,”苏辙填饱肚子之后,放下筷子,看向坐在对面的哥哥,“有个同学错拿了我的辅导书,我和他联系好了,明早去中心大厦那里找他。”
“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你去不成?”苏轼摆了摆手,“这种小事不必和我报备。”
“不是怕哥哥有不必要的担心嘛。”苏辙歪头笑了笑。少年人平日表情并不丰富,但是他绝不会吝啬对家人的笑容。
“阿同已经是个大孩子了,知道考虑哥哥的感受了,哥哥好感动啊。要是以后也能如此可就再好不过了。”苏轼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,抬眼看向弟弟,端的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。
兄弟两人开始嬉闹起来。
“今天该哥哥洗碗啦,我先去休息了哦。”
“等等,别刚吃完就躺倒!”
夜幕深沉,他们裹在被子底下,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在一起,窝在沙发上看电影。
本来就是想随便看点啥,打开电视调了几台之后就停在了这里。不是多新的片子,理性而论这个剧情在当下甚至可说是老套——过于经典的戏码,看多了可不就显得老套了么。
电影的两位主角的身份都是特工,也是不折不扣的杀手。
他们是一对夫妻,经历了三年之痒的夫妻,在曾经的激情淡下去之后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。
苏轼突然感觉肩膀一沉,侧头看去,苏辙已经睡着了,靠在他肩头,呼吸平稳。
是在学校太累了吗。他伸手替弟弟掖了掖被角,将人往怀里带了带。他还没有多少困意,便继续看那部电影。
那对夫妇并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,但他们在日常生活之中没有落下杀手的本职,也极力在平时表现出自然。后来转折出现,他们接到了各自的组织发下来的任务,而任务的目标则是——
让他们将枪口指向对方。
苏轼突然惊出一身冷汗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动,苏辙皱了皱眉,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,然后往他的怀里又靠了一点。
苏轼堪堪回神,安抚一般地轻揉苏辙的发顶。怀中人不再躁动之后,他做了个动作幅度极小的深呼吸。
苏轼,你可不能这样吓唬你自己。
阿同并不知道你是杀手。
你们不会走上刀锋相对的道路的。
影片接下来的情节他没能看得进去。关掉电视,把弟弟抱到床上并且给他盖好被子,自己一个人坐在夜间阴冷的阳台上发呆。
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,苏轼难得的无法令自己乐观起来。
城市……
繁荣啊。
只可惜我们并不属于这里。
这个地方是否会有一天变得不在包容、而将他们抹去呢。
第二天早上,苏辙被食物的香味唤醒。迟钝的睁眼,看了一眼时间,也是时候准备动身去“碰头”了。
“哥哥,早安。”
“早啊,阿同。”
早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,苏轼坐在桌子的另一边,戴着眼镜看报纸。
苏辙迷迷糊糊的吃完早饭,抬头看向苏轼,看到眼镜的时候愣了一下。
“哥……你……”
“有点远视。”苏轼揉了揉额角,将报纸往上遮了一点。
“哥哥平时工作也要注意一下度,”苏辙似乎是忙着收拾东西,没有把过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,“不然这么年轻就老花眼了多难看啊。”
“阿同!”
“开玩笑的,我先走啦。”
苏辙推门出去的时候回头笑着向他道了别。
苏辙离开之后,苏轼摘下眼镜,此时眼眶下的青灰一目了然。
这样憔悴的样子可不能让阿同看见。
“你来了。”
苏辙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走向那个人,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和同学说话一般。那人外观衣着上并没有做什么遮掩,他将一本书递给苏辙,说:“我看这本书里面你夹了不少试卷,看一下有没有掉的?如果有掉的我好及时去帮你找回来。”
苏辙闻言心会,翻开那本书,在其中一页上发现一张显得格外突兀的硬纸片,上面有一行地址一样的文字。
“没有少的。麻烦你了,特地跑这一趟。”
那人向他点了点头,告别之后,转身离开了。
苏辙靠在地铁站座椅上喝奶茶。
书已经好好的收在了包里,此时他正在思考那张纸片相关的事。
渊河区,龙江路207号,晚间20:00抵达。
请与伴侣一同前往。
伴侣……
苏辙心下明了。这八成又是需要自己变装潜入的那种什么舞会,上一次他没能带着所谓的伴侣一起,在现场临时邀请了一位看着面善的小姐才得以进入,虽然过程尴尬了一些,但好歹也是顺利完成了任务。
这次……伴侣……
“哥?你今……”
“阿同你回来了?来试试这件衣服怎么样!”
苏辙回到家,刚刚想好措辞准备开口,就被苏轼一把噎住了。
他哥哥手里拿着的……
是一条裙子。
“哥?你没事吧?我已经长大了!”苏辙感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,“为什么突然让我试裙子?”
“先试一下啦,”苏轼把衣服塞进他怀里,推着他进了卧室,“哥哥有非常重要的事,需要用到这个。”
欲言又止止言又欲,苏辙复杂地看了一眼哥哥,抱着裙子去换了。
真的不是压力过大想要玩过家家了吗。
“果然刚刚好!”
苏轼见他出来,绕着他转了一圈,眼中是如释重负的欣喜。
“所以,哥……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苏辙打量着这条裙子,这是一条侧面开衩的礼服长裙,不算华丽,但却可以称得上是端庄典雅。
“哥哥今晚上有个舞会要去参加,需要女伴陪同,但是你看、哥哥这一时半会的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女孩子嘛……”
苏辙叹了口气,理了理身上的裙子,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。
“哥哥,你要去的舞会……在哪里举行?”
“渊河区龙江路207号,怎么了?”
啊……原来那么巧的吗……同一场舞会……
如此也好,不用再去烦心伴侣的问题了。
“没事,我先去准备准备,既然是去对哥哥来说重要的舞会,自然不能丢了哥哥的面子。”
苏轼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,浅浅地苦笑了一下,在苏辙进屋之后,神色随即暗了下去。
今晚的舞会虽然有是出于自己那份正经工作的需要,但是组织里缺人也向他透露了一点风声:
“在你看不到的地方,有人伺机而动。”
“阿同。”
一身正装的苏轼看着身旁化着淡妆,踩着高跟鞋的弟弟,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怎么了?”苏辙撩起脸侧的长发,看了他一眼。那双桃花眼在此时起到了大作用,淡淡的浅红色眼影和腮红柔化了身为男性有些硬朗的五官,灰桃色的唇泥更是提了气质,明媚而不显俗气。
苏轼眨了眨眼。这效果可比他一开始想的还要好上不少。
“没什么……只是没想到,阿同扮女相也这么自然漂亮。”
“学校有时会有一些活动而已……班里的女生经常把我拖去化妆和做头发。对我来说可都是常规操作了。”苏辙稍稍走快了几步,步伐轻快,看起来心情不错。
苏轼跟在他后面,唇角不自觉的上扬。
下
他们顺利的进入了会场。
苏辙很好的扮演了女伴的角色,小鸟依人的挽着苏轼的手臂。面对前来与苏轼打招呼的人,在对方的目光落到自己这里时,都回以礼貌的微笑。若是需要自己开口,也会用那让人难以分辨的男中音佐以伪装。如此也得了几句夸奖,多半是夸苏轼有好福气之类的。
“阿同,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套。”
再送走有一个前来搭话的人之后,苏轼冲着弟弟挑了挑眉。
“毕竟之前说好了不能丢你的人的嘛。”苏辙向他俏皮地wink了一下,苏轼身躯一颤,偏过头去,耳尖透出遮掩不住的红。
这样的阿同,真是可爱呢。
苏辙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,其实心里不是很有底。
作为杀手,融入一个本不欢迎自己的舞会,需要一个足够合适的身份。如今他的哥哥已经为他提供了便利,不需要他去另找伴侣或是另辟蹊径,甚至衣装问题也被处理好了。接下来他要做的,便是身为男性嘉宾的女伴所需要注意的各项礼仪……
他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其实寻常的舞会也就罢了。
奈何这次情况特殊——进入这里是为了他的任务。虽然他并不知道任务的具体目标,但合格的杀手,或者说特工,总该学会随机应变,应对每一种未知的可能。
而且,他可不是纯粹来玩角色扮演的。
还有,他的哥哥,会不会被波及到?子弹,飞刀,都是不长眼睛的。万一在他的视野盲区内,有人——
另一边,苏轼的神经也绷得很紧。
“在你看不到的地方,有人伺机而动。”
这句话让他有些无从下手,除了知道这个舞会危机四伏以外,会被针对的对象、行刺之人、意外降临的时间——这些,他通通不知道。
他磨了磨牙,将苏辙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。
虽然阿同的身手也许并不需要他多操心,但流血受伤,是他最不想看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。
苏轼按了按额角,这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。
怎么脑子一热就把阿同带来了呢——
他们都没去仔细听主持人说了些什么。
当悠扬的音乐响起,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,两人也和其他人一样,跳起了缓慢的步伐。
“哥哥,当心你的脚。”
苏辙突然开口。
“什么?”
苏轼并未回神,愣了一下,像是没听清。
“我只会男步。”
“?”
突然的,苏轼感到自己脚面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——
苏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踩了他一下。
“阿同——”
“我说了的呀,我只会男步。”
苏辙抬起那双无辜的桃花眼,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兔一样望着他。
“总不能让我跳女步吧?”
“真的,哥哥,我觉得可以一试。”
于是,在舞池中央,人们发现了一对跳着相反步伐的璧人。
跳着本该对方跳的步子,本应有一些诡异,但在他们身上却显出了一丝俏皮与活力。
男方跳着熟练的女步,女方的男步也未见生疏,只有偶尔因为身高差而产生的卡顿。他们就像林中的一对小鹿一般,灵动,轻盈。
一曲完毕,周围响起了掌声与喝彩声。
苏轼揽着苏辙的肩膀,向周围的人们致以微笑。
苏辙向周围驻足多时的人们浅鞠了一躬。
这一趟整下来,苏轼并没有任何的恼意,心情甚至放松了许多。
苏辙也呼出一口长气。
“哥哥,现在感觉好些了没?”苏辙没有看他,突然开头说道,“你刚刚看起来很紧张,是不喜欢这种应酬吗?”
“啊,好些了。”苏轼尬笑了一下,感叹自己的心思对于弟弟来说竟是如此好猜。
“只不过这个主意——嘶,真的没有更好的替代方案吗?”
“我觉得这样就挺好。”
苏辙心情不错,一是因为成功捉弄了哥哥一番;二是因为成功让自己显得不再被动,若有传递任务的人,也可以更顺利的靠近自己;三是向暗中可能存在的影子彰示,自己身边的这个人,是有谁在护着。
他从不拿战绩炫耀,行事却从不遮掩自己,不失为另一种自信张扬,组织内外的人因此多少都见过他。
而这些在必要的时候不失为一种手段。
苏轼低眉看向心情明显有些愉悦的弟弟,笑着摇摇头。
真是,劳你费心了,好阿同。
只能说不愧是亲兄弟,距离足够近的时候,对彼此的当下的心思都可以拿捏的相当清楚。
然而头顶的灯光蓦地熄灭,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。
几秒之后,是人们惯例性的吵闹。
苏轼将苏辙护进了怀里,神色严峻。
苏辙习惯性的伏在这极具安全感的怀抱里,却突然愣神。
他闻到了哥哥衣服内衬里隐隐透出的火药味。
可此时的情况不容他多想,于是重新集中注意,留神四周,袖套间藏着的飞刀已是蓄势待发。
有工作人员在努力维持秩序。
黑暗中,有玻璃器件破碎的声响。
苏辙抬头看着哥哥在黑暗中的面部轮廓,此时苏轼也在低头看着他,目光交汇的一刻,他霎时间发现了自己的天真。
他、他早就知道——
“砰”
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炸掉了。
配电室。
苏轼望向黑暗中那个方向。
“阿同,在这里不要走远,我去……那边看看。”
“……哥哥。”苏辙隐隐感觉到了什么,抓住了他的衣襟。
“没事,”苏轼低头在苏辙额头上落下一吻,“保护好自己,我不会有事。”
“你——”
青年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。
苏辙跺了跺脚。
让他待在原地?不可能的。
少年蹬掉高跟鞋,向着青年消失的方向跑去。
他……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。
无法静心想太多,总之,他会护着他的哥哥,他的哥哥也绝不会有什么举措加害于他。
苏辙摸黑上了二楼,根据楼层的构造,向着理论上配电室该存在的地方移动。
砰!
这次是枪响,像是打中了什么软物。
苏辙悄无声息的加快了脚步,抽出礼服遮掩下的腿环上别着的手枪,靠近发出声音的房间门口。
血腥味。
是谁中枪了?
那间房间的房门是开着的。
苏辙闪身进入,将自己藏进角落。
配电室此时光线并不是很好,没有外窗,借不得月光,但苏辙还是发现了。
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上,倒着一个人,一个身体还算健壮的成年男人,和苏轼,有几分相似。
而那人的身下,有一片暗色。
他觉得心脏可能停止了跳动。
他有些踉跄地走出角落,跪在那个人旁边。
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措。
而这一举动是他成为杀手以来最大的错误。
“阿同!”
他刚想伸手触碰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,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向了自己。
暗处似乎又有一杆枪无情的扣动了扳机。
“噗”
血肉裂开的声音。
那股令他贪恋且安心的气味此时正笼罩着他。
有一些热意落到了他的脸上。
他不记得自己后来做了什么,只知道自己几乎是本能的直起身子,朝着刚刚那枚子弹来的方向开了一枪。
…………
“你是说,你在进入那个舞会之前,就知道有危险?”
苏辙坐在病床边上,心不在焉地削苹果。
“嗯,对,在你出门的那段时间我收到的消息。”苏轼瘫在病床上,侧着脸看向心情不太好的弟弟。
肩颈出的弹孔让他没法凭借自己的力气坐起来,他抱歉地笑了笑:“阿同,别生气了,你是知道我的吧?这种事,之前要怎么才能足够妥当地告诉你呢?”
“……你不该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还瞒着我。”
少年瞪他,化过的妆被之前无意识的眼泪浸泡的有些斑驳,那双眼睛,即便主人已经生气,却依然聚不起任何怒意。
倒是像只花脸小猫。
他试图抬手为自己的好弟弟擦脸,却被一巴掌拍了回去。
“水没挂完,当心倒血。”
“唉——”
苏辙倒也没有真的生气,只是有些后怕与烦闷。
“我以为,倒在那里的那个人,是你……”
苹果已经被削的坑坑洼洼了。
“怎么就这么不信任我?”
“也不是,主要还是,害怕……”
害怕你和姐姐一样……失去温度的倒在那里。
“不会的。”苏轼想伸手揉揉弟弟的脑袋,但是被输液管牵制住了动作。
他叹了口气。
他自然知道弟弟在想些什么。
姐姐会离开我们,不只是因为遇人不淑,还因为初到这座城市的我们的弱小与无力。
看着弟弟逐渐洇湿的眼眶,他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。
少年人的承受力毕竟还有限,苏辙扑进哥哥怀里,低低的呜咽。
嘶,疼。
这一下牵动了伤口,但他推拒不得。
苏轼在苏辙看不到的地方龇牙咧嘴。
于是护士进屋换吊瓶的时候,就看到这样一幕。
看到穿着礼服的少女?通红着小脸,趴在那个负了伤的青年怀里熟睡,抓着他那只空闲的手臂。而青年面色僵硬,朝着她艰难的挤出一个尴尬的笑。
她刚打算去唤醒那位“少女”,那位青年便制止了她。
“嘘,让他睡吧。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,能不能帮我给他盖个被子?
第二天,苏辙套着男士西服外套,拖着不算合脚的鞋子,在其他病人与病人家属疑惑或者怜惜的目光离开了医院。
穿透性枪伤,需要住两周左右的院。
他去哥哥的正经单位帮哥哥请了病假,暗自庆幸自己正值假期,可以多陪陪哥哥。
苏辙坐在床边削苹果。
还是苹果。
不同时间,相同地点,相同待遇。
苏非常自然的咬着弟弟递过来的苹果,气氛和谐温馨在外人眼里也许还有些粉红泡泡,看着进进出出的护士小姐都有几分羡慕。
“阿同,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。”
苏辙抬眼看了看他,随即移开了视线。
“我感觉我被你蒙在鼓里……不过既然你现在平平安安的,我对之前的那些所谓的事实便也没那么计较。”
“这样也好。”
青年低低的笑出声,少年注视着他,眼中也渐渐笑意盈盈。
窗外是个晴天,苏辙提议开窗通风,苏轼点头应允。
苏辙打开了窗户,望向分外高远的天。
湛蓝的天幕上绘着几缕浮云。
不时有鸟雀从窗前飞过。
“真是个好天气啊。”
“嗯。”
这座城市不会说话,但早已在沉默中包容了一切。
后记
两人退出了各自的杀手组织。
那次任务的目标、或者说是“任务”的发布者想要达到的结局,是了结他们二人的性命,而不是让他们刀剑相向。
只是由于组织里的私人恩怨。
这样的组织里的同事可不能说有多么团结,和睦相处对他们来说更是难上加难。
利益与名誉相挂钩,谁的工作令上层满意,谁下次就依然可以分配到理想的单子。
太过出色的杀手,难免引起一些嫉妒之人的杀心。
“那两个人……究竟是怎么认识的?我一直以为不同组织里的成员并不会有往来。”
苏辙抱着一杯奶茶,窝在病房的阳台上晒太阳。
“为了那么些利益,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,估计查到我们的相关信息之后,也会有一阵的欣喜吧……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甚至可以互惠互利。让我猜猜,他们绝对想过在那里就把我们一锅端了,让我们做个伴一起上路——”
苏辙闻言送给他一个肘击。
“这不好笑。”
“嘛,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?”苏轼揉了揉苏辙的脑袋,“至少现在,这趟浑水,我们都不用再蹚了。”
“嗯。”
他们退出组织,其实也是迫不得已。
虽说这种地方并不讲秩序与绝对的规则,但就实际而论,任何一位成员的身殒,都是对组织的磨损。
作为被害人,组织上替他们处理好了来自警方的压力,但同时,由于导致那两位足够优秀的杀手的死亡,他们需要离开组织,并缴回枪械,以警示他人。
“这个处理也不算差,我原以为上头会做的更绝情一点的。”
“网开一面了,谁都不会喜欢把事情做绝的……不过凭心而论——”
“嗯?怎么不说了?”
苏辙离开自己的躺椅,挤在苏轼没受伤的那一侧,嗅着哥哥身上独有的气味,安心的闭上了眼。
凭心而论,我的收获有很多。
足够在城市里立足,没有辜负父亲与姐姐的期许,还和哥哥消除了入城以来的隔阂。
少年在梦里微微笑。
青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,难得的有了岁月静好的想法。
当初为了救一个被混混堵在角落里的女孩而大打出手,而后迷迷糊糊的就跟着路过的一个神秘人入了组织,那人说是看中了他的拳脚与狠劲。
不知阿同又是因为什么契机……
“打扰了,这位先生?肩膀上该换药了。”护士小姐站在阳台的推拉门旁边探头。
啊……黏黏糊糊的小情侣,真好啊……
苏辙的长相一直很招女性的喜欢,护士小姐也不例外。对着趴在那里睡得安稳祥和的苏辙,她有些母爱泛滥。
“好的,麻烦你了。”苏轼坐直了一些,方便换药,同时还不忘将宝贝阿同换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!
护士小姐激动的心颤抖的手,哆哆嗦嗦地换完了药。
目送护士离开,苏轼开始为将来做打算。
不做杀手,就是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,要多研究研究食谱,给阿同做更好吃的菜;等积蓄更多了,换套大房子,把爹也接过来住;要是工作得了空,还可以和亲爱的家人们一起出去走走……
流离之人,在这座城市的天空中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星座,那是昔日覆满青苔的鹅卵石投在星空中的影子——终于靠着打磨自身而产生的光亮,指明了自己的前路。
囚笼为之所破。
繁荣与之同行。
“什、你是男孩子?”
护士小姐第一次和苏辙说上话,是在苏轼出院之前两天。
“嗯……我似乎让你产生了很大的困扰?”
“啊不不不……挺合理的,挺合理的……”
看着她嘴里念叨着什么逐渐远去,苏辙不禁笑出声来。
“阿同,发生什么事了,这么开心?”苏轼从病房里出来,久违的伸展了一下筋骨,没走几步就看到弟弟在不远处笑意粲然。
“没什么,手续已经办结了,我们可以回家啦。”
晚上,两人依旧是挤在沙发上,裹在被子里看电影。本着有始有终,两人把之前那部电影重新整出来继续看。
“他们也都是杀手。”
“他们的故事可比我们传奇多了,从相遇到相守,都值得津津乐道。”
“也是。不过我也不想要什么传奇……”
电影的男女主人公被迫刀刃相向的时候,苏辙承认他有一瞬间的惧怕。
还好……他没有经历这种困境。
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。
新年将至的暮雪,它会将过往的种种阴霾抹去,在朝阳到来之际,将其送入大地深处。
这个冬天格外寒冷。
但覆雪散去后的春天,也会格外的明媚。
全文完